“那些枯黄的树叶,很快就飘落到了他们不远处。村民们都以为那些树叶是被枪声震落的。当他们把目光投向岩杂树的树梢,他们惊奇地发现,那株长在岩缝里,有着极强的生命力的大树,不知何时已经死掉了。它全身的树叶已经完全枯黄。村民们不明白,已经熬过了寒冬的树木,怎么会在温暖的春天里死去。”于怀岸的小说《我的大学》结尾如是写道,那熬过了寒冬而在春天里死去的树木,正是主人公张大春的象征。
小说的故事并不复杂:考上北京理工大学的高中学生张大春,家里很贫穷,在他考上大学的这一年妹妹也考上了邮电中专,必须要卖掉烤烟才能交得起学费。但乡里烟站站长王有德却压了烟叶的级别,并将他家的烟踢到水坑里。张大春与王有德打了一架,被抓进派出所,从此断了张大春的大学之路。张大春去南方鞋厂打工,因为看不惯老板和二奶,丢了工作,换另一份工作,却被老板欺负而被绞坏了一只手而得不到医治,在维权中他捅了老板一刀,逃回故乡。在故乡他竞选上了村长,为村民们争来了避免水灾而打天坑的钱,并举报了乡里领导们的贪污事件。正当张大春“大获全胜”时,被罢勉的贪官王有道等在关系网的力量下,重新东山再起,逮捕了张大春。张大春在派出所里自断右手逃脱,抢了一支枪,最后,开枪打死了王有道。
并不复杂的故事中,有两对触目惊心的冲突:理想与现实的冲突,合法暴力与民间暴力的冲突。
理想与现实的冲突表现在张大春身上,他总是从一个学生的角度去看世界,认为世界应该是温情的、讲道理的,但现实并不是这个样子,在他所生活的那个底层世界中,没有温情可言,没有道理可讲。他的认真、正直对应的是王有德的贪婪、林志豪老板的好色、仑老板的黑心、王有道的贪婪与报复、村民们的麻木、彭平的软弱。在过于强大的现实面前,张大春的理想主义最后被粉碎,他的理想主义最后害死了他。而与他形成对比的是他的好朋友陈晓康,一个与现实讲和了的理想主义者,在生活中虽然不得志,却也平平安安。
理想与现实的冲突集中到张大春身上,成了民间暴力与合法暴力的角力。张大春代表的是民间暴力——从理想主义转化而来的暴力,王有德王有道兄弟代表的是合法暴力——源自政府官员的权力。在合法暴力的刺激之下,民间暴力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吞噬掉了合法暴力。王家兄弟拥有“合法的施暴权”,动用派出所的力量两次逮捕、铐打张大春,随意压低烟农的烟叶级别、侵吞烟农的返还款项……麻木的村民们忍住了,而少年张大春则忍不下,他报之以民间暴力:揍了王有德,枪杀了王有道。民间暴力之所以被激发起来,是因为底层民众找不到途径可以维权,他们的维权之路被堵死了、维权是无效的。被放弃的权力往往转化为暴力。合法暴力总是主动挑起斗争,但却总会在短期内被民间暴力所征。,但从长久而言,民间暴力是无法战胜合法暴力的,“合法的施暴权”在中国民间被滥用,这也是中国民间暴力从不曾停歇的主要原因。
《我的大学》是近年来非常难得的一部直面中国底层的小说,一部非常真实的小说,一部非常血淋淋的小说,它写的是湘西落后农村与广东血汗工厂的现实,但同时也是中国广大农村的现实,写的是所有打工者的命运,是贫穷者卑贱者的命运,那些被侮辱被损毁的人们,他们的生死疲劳。如果所有的文学作品都应该给人以希望,那么这部小说则会让你失望了:它没有任何亮色,没有任何希望,从头到尾,让你被现实压得喘不过气来。但这并不是作者的艺术处理,因为中国农村正是这样的现实,作者没并有夸大事情,也不是故意不给予希望,而中国中农村并无任何希望可言。
那个最终举枪自尽的张大春,正是千千万万中国农村少年的象征:他们在抗争后死于合法暴力的施暴。
评论